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，阳光像融化的蜜糖般流淌在青石板路上。我蹲在巷口的老槐树下，看着爷爷从竹篾箱里取出那支褪色的蝴蝶风筝。褪色的绢布上还残留着"云中仙子"四个褪色的毛笔字，竹骨被岁月磨得泛着温润的光泽。

爷爷布满老茧的手捏着丝线，在春日暖风中轻轻一抖。我仰头望着那支比我还高的风筝，突然发现它的翅膀边缘已经起了毛边，像是被无数双小手反复摩挲过。爷爷用砂纸仔细打磨着竹骨接缝处，砂纸与竹条摩擦的沙沙声里，我闻到了陈年竹香混合着檀木清油的气息。

"来，帮爷爷扶住这个。"爷爷将风筝递给我。我双手发颤地托住下坠的骨架，丝线突然像活过来的蛇般窜出，将风筝猛地拽向半空。爷爷笑着喊："跑！"我撒开腿狂奔，身后传来竹骨在风中发出悠长的啸叫。巷子里的石板路在我们脚下延伸成金色的绸带，老槐树的枝桠在头顶织成翡翠的穹顶。

风筝在云层间忽高忽低地挣扎，我的跑动逐渐变得机械。丝线突然绷紧，风筝像被无形的手抛向天际，在云霞间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。爷爷的皱纹里漾开笑意，他哼起我幼时学会的童谣："纸鸢飞上天，带去童年的愿。"我望着天际那抹渐行渐远的青蓝色，突然觉得掌心的汗渍都变得滚烫。

暮色四合时，我们的风筝消失在晚霞尽头。爷爷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，里面是刚蒸好的槐花糕。"云中的仙子，总会记得回家的路。"他摩挲着风筝上褪色的翅膀，"明天我们再试。"我咬开糕点，槐花的清甜混着丝线的余温，在舌尖化开层层叠叠的春意。

第二天清晨，我们带着新扎的燕子风筝来到郊野。露水打湿了爷爷的灰布衫，他教我用竹刀削出均匀的篾条。当燕子在晨光中展翅时，我突然发现爷爷的手背浮着细密的老年斑，像春日枝头未化的残雪。丝线在晨风中微微颤动，我忽然想起去年冬天，爷爷在灯下修补风筝时，被竹刺扎破的手指。

风筝升空的瞬间，我看见爷爷扶着老槐树的身影变得很小。风掠过他花白的发梢，将丝线带向更高处。当燕子掠过麦田时，我注意到田埂上有个小女孩踮着脚尖张望，她手里攥着半截断线，像攥着某种珍贵的遗物。

第七个清晨，我们带着改良的蝴蝶风筝来到郊野。这次我学会了用蜡纸加固翅膀，爷爷把丝线改成了更结实的麻绳。当风筝冲破云层时，我忽然发现天空中飘着细碎的柳絮，像无数只小风筝在追逐我们的影子。爷爷突然停下脚步，指着天际："看，你的蝴蝶在云里找到了朋友。"

暮春的最后一缕风掠过发梢时，我们的蝴蝶停在了老槐树上。爷爷用藤条将风筝系在树杈间，树影将我们的轮廓叠成一幅水墨画。我摸着绢布上重新描金的翅膀，突然明白有些东西永远不会真正消失——就像爷爷教我的第一句童谣，就像他竹篾箱里永远温着的槐花糕，就像每个春天都会回来，带着新的故事和更长的丝线。

巷口的青石板上，又多了几道被丝线磨出的浅痕。我知道当第一场夏雨落下时，那些痕迹会变成蜿蜒的小溪，载着我们的笑声流向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