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时,我总爱站在教室走廊的窗前看街角那家杂货铺。玻璃门上的铜铃铛早已锈迹斑斑,却总在傍晚六点准时响起。穿灰布衫的老伯推着三轮车出现,车斗里码着油盐酱醋和几袋散装米面,他佝偻着背卸货的模样,像极了被岁月压弯的竹竿。
那天放学恰逢暴雨,我缩在屋檐下躲雨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"咚"的闷响。回头看见老伯的三轮车翻倒在积水里,几袋面粉撒了满地。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颤巍巍要爬起来,却因地面湿滑摔了个踉跄。我冲下去帮忙时才发现,他右腿的旧伤又发作了,青筋在苍老的皮肤下突突跳动。
"小同学,当心滑。"老伯用左手撑住车把,右手却死死护住怀里的米袋。雨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,在灰布衫上晕出深色水痕。我们合力把车扶正时,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,里面裹着块发硬的桃酥:"给,路上吃。"我推辞不过,咬了一口却尝出怪异的咸味。
第二天清晨,我在杂货铺门口发现老伯坐在台阶上,右腿裹着渗血的纱布。他见我来了,慌忙把桃酥往身后藏,却碰倒了装豆油的铁皮桶。我这才注意到,他脚边散落着几根断裂的竹篾,那分明是装米袋的骨架。
"我年轻时在码头扛麻包,腿骨断过三回。"老伯叼着草茎,指甲缝里还沾着面粉。他说现在腿脚不灵便,杂货铺的生意越来越难,儿子在深圳工地摔断了腿,儿媳改嫁时连铺面都不要了。我递上从家里带的膏药,他推了又推,最终装进贴满补丁的布袋。
立冬那天,老伯的杂货铺挂上了"转让"木牌。我抱着他送的桃酥去道别,发现他三轮车的车斗里塞满了废品。铁皮桶、旧竹筐、生锈的自行车零件,在暮色中泛着冷光。"这些能换点零用钱。"他抹着眼泪,把最后半袋面粉塞给我,"别嫌弃,这是新磨的,没受潮。"
后来我才知道,老伯每天凌晨四点就起来磨面粉,佝偻着腰在石磨上转三十六圈,只为让顾客吃上筋道的面食。他卖出的每袋米面都附赠一张纸条,工整写着:"若缺钱买米,敲三声门。"去年除夕,我看见他敲响孤寡老人的门,用积攒的零钱换回半袋白菜。
如今那间铺子变成了快递驿站,但每次经过总想起老伯磨面的沙沙声。他佝偻的背影与石磨上的身影重叠,让我懂得有些坚持就像石磨上的老茧,经年累月,反而磨出了最坚韧的纹路。那些看似微小的善意,就像他每天多绕三圈磨面的坚持,终会在时光里沉淀成温暖的琥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