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声里,老槐树在巷口投下斑驳的影子。我蹲在青石板上剥着毛豆,忽然听见厨房传来"滋啦"一声响动,循着香气望去,奶奶正踮着脚往竹匾里铺凉粉,苍老的手腕上系着靛蓝的布巾,像朵倔强的山茶花。
竹匾里躺着三块透亮的凉粉,像玉簪似的挺立着。奶奶用竹签挑起一块,在晨光里转了半圈:"这得配蒜泥辣子,再撒点花生碎。"她说话时总爱用尾音打转,仿佛怕惊动了灶台前的老砂锅。那砂锅养着半罐红曲米,每年立夏就换新,熬出的凉粉能存到深秋。记得去年台风天,我抱着凉粉盒在雨里跑,结果盒盖被掀开,凉粉像融化的琥珀滚了一地。奶奶追着我跑过三条街,最后用蓝布包袱把我裹成粽子,自己却淋得像个落汤鸡。
巷尾王婶总说奶奶的凉粉是"会呼吸的",因为每块都带着手心的温度。某个闷热的午后,我看见她蹲在井台边,用木勺搅动咕嘟冒泡的米浆。井水是镇上最甜的,要等头道晨光吻过水面才敢舀。她搅动时手腕轻得像拈花,米浆便顺着木勺缓缓爬升,在阳光下织成半透明的纱。忽然有只苍蝇落进木勺,奶奶不慌不忙地舀出来,转身从围裙兜里掏出块薄荷糖,糖纸在阳光下泛着银光:"甜的能赶走坏东西。"
去年腊月二十八,我跟着奶奶去给孤寡老人送凉粉。雪粒子打在棉袄上,她却把最厚实的棉袄裹在我身上。走到半路遇见卖糖葫芦的老张,他正往冻僵的糖葫芦上哈气。"老李家的凉粉啊?"他笑呵呵地递来个红纸包,里面裹着五颗山楂糖。奶奶接过糖,往老张冻得通红的手心塞了块热凉粉:"天冷,当个暖手宝。"后来我才知道,那五颗糖是老张卖糖葫芦攒了半年的钱买的,奶奶却当成了最珍贵的谢礼。
前些天收拾老屋,在樟木箱底翻出个蓝布包。层层油纸里裹着块凉粉,表面凝着细密的水珠,像盛夏的露水。奶奶临终前攥着我的手,浑浊的眼睛映着窗外的梧桐叶:"这手艺得传下去..."我忽然明白,凉粉不只是米浆与井水的交融,更是时光在竹匾里发酵的醇香。那些被汗水浸透的清晨,那些在井台边流转的晨光,那些在寒冬里传递的温暖,都化作凉粉里绵长的甜。
此刻我站在老槐树下,看新搬来的小姑娘蹲在青石板上剥毛豆。阳光穿过叶隙,在她发梢跳跃成碎金。忽然听见厨房传来熟悉的"滋啦"声,循声望去,竹匾里正躺着三块透亮的凉粉,像玉簪似的挺立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