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的风裹挟着槐花香拂过窗台时,父亲总会搬来竹椅坐在院中石凳上。他粗糙的掌心摩挲着我写作业的草稿纸,在草稿纸的折痕里寻找着数学题的错误。这个动作我重复了整整七年,直到去年高考前夜,我才发现那些被父亲用红笔圈出的错题旁,密密麻麻写满了不同颜色的批注——蓝色是父亲手写的解题思路,绿色是后来我查资料补充的知识点,铅笔写的则是他根据我的理解重新梳理的步骤。
父亲的手掌永远带着洗不净的机油味。初中时我的自行车链条卡住,他蹲在车棚里修了三个小时,工具箱里的扳手在暮色中泛着冷光。有次暴雨突至,他冒雨冲回家,浑身湿透却把唯一的雨衣裹在我身上,自己只穿着单衣在漏雨的屋檐下修理漏水的屋顶。那天我趴在窗边看他踮脚修补瓦片,雨水顺着他的安全帽檐连成银线,他弓起的脊背在雨幕中像座沉默的山峰。
初三那年我高烧不退,父亲整夜守在床边。凌晨三点我烧得说胡话,他竟用酒精棉球给我擦身降温,手掌贴着我的后背画圈,直到我的皮肤不再滚烫。晨光微熹时,我发现他蜷在床边的竹席上睡着了,手里还攥着体温计,笔录本上歪歪扭扭记着每半小时的体温变化。那些被汗水浸湿的纸页上,工整记录着"38.2℃ 03:15""37.9℃ 03:45"的数字,像他为我编织的隐形护甲。
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,父亲破天荒没有来学校送饭。当我攥着数学试卷在办公室崩溃大哭时,他提着保温桶出现在走廊尽头。保温桶里装着特意从老中医那里抓的安神汤,还有他熬夜做的八宝饭,糯米里裹着核桃和红枣,甜味里渗着淡淡的中药香。他沉默着把饭盒放在我面前,转身时我瞥见他眼角新添的细纹,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。
如今每当我凝视父亲布满老茧的手,总能看见时光在他掌心刻下的年轮。那些被机油浸染的纹路里,藏着修好我第一辆自行车时的欢欣,缝补我毕业礼服时的专注,还有在无数个深夜为我掖被角时,被月光镀上银边的温柔。他总说"男子汉要顶天立地",却在我摔破膝盖时第一个冲出去买创可贴,在我考试失利时悄悄把成绩单折成纸船放进我喝完的牛奶盒。
昨夜整理旧物,翻出父亲珍藏的泛黄相册。第一页是1987年刚当工人时的工作照,他站在机床前笑得露出虎牙;中间夹着1999年我出生时的产房记录单,旁边用铅笔写着"女儿第一声啼哭响彻整个产房";最后一页是去年教师节全班同学给他的贺卡,我写的"谢谢爸爸"被他用红笔圈了三圈。相册里每一张照片背后,都藏着父亲用不同方式书写的爱意。
暮色渐浓时,父亲又坐在院中石凳上。他的老花镜腿缠着胶布,正戴着它仔细研究我高考后的志愿填报指南。晚风掀起他灰白的鬓角,我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,他教我骑自行车时说的那句话:"别怕摔跤,爸爸在后面扶着。"如今轮到我来撑起生活的车把,而他依然用沉默的守候,为我铺就通向远方的道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