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,台灯的光晕里飘着几片潮湿的梧桐叶。我摩挲着相册里那张泛黄的老照片,外婆坐在开满蔷薇的藤椅上,花影在她银白的发梢跳跃。记忆像被雨水泡开的相纸,那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故事,突然鲜活地浮现在眼前。
十岁那年的春天,外婆在院子里种下第一株月季。她握着我的手,教我如何用竹签在泥土里戳出均匀的坑洞。"根要舒展,花才开得端正。"她说话时总眯着眼睛,皱纹里盛满暖阳。我学着她的样子把幼苗轻轻放下,却总被土块绊倒。外婆便笑着用枯枝在地面画个圈:"记住这个范围,别让土块跑出来了。"那天傍晚,她蹲在花苗旁哼着小调,我蹲在她膝头数着新冒的嫩芽。直到暮色染红窗棂,她才拍拍我的肩膀:"种花和做人一样,急不得。"
初二那年参加作文比赛,我攥着写满修改痕迹的稿纸在办公室徘徊。李老师正批改作业,见我发怵,便递来一杯温热的茉莉花茶。她指着茶杯边缘的褐色水痕:"你看这些痕迹,像不像文字留下的年轮?"那天我们聊到黄昏,她教我如何从生活细节里捕捉灵感。当我把外婆腌梅子的故事写进作文时,那些沾着盐粒的旧陶罐、竹匾里晾晒的梅干,都成了最生动的注脚。最终站在领奖台上时,我看见台下有位白发老人悄悄抹了抹眼角。
高考前夜的台灯亮到凌晨三点,外婆端来一碗桂花糖水。瓷勺碰着碗沿叮当作响,她忽然说:"我年轻时在纺织厂,每天盯着经线纬线不能分神。"水汽氤氲中,她眼角的细纹里藏着三十年前的月光。那碗甜得发腻的糖水,让我想起无数个她独自在厨房守候的深夜——那时我总抱怨作业太多,她却说:"线头错了可以拆,人生错了怎么补?"晨光微熹时,她轻轻把温好的牛奶放在我枕边,转身时衣角扫过窗台那株开得正艳的月季。
如今站在大学图书馆的落地窗前,看梧桐叶在风中翻卷成金色的浪。导师提醒我注意论文的逻辑结构,我却总想起外婆在花圃里教我的耐心。上周整理旧物,翻出她手写的《生活笔记》,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:"4月15日,月季第三茬花苞需疏剪""7月12日,梅子晒制第三日要翻动"——那些看似琐碎的日常,原来都是岁月写给时光的信笺。
暮色渐浓时,我合上相册。玻璃窗上的雨痕蜿蜒如溪,恍惚间又见外婆在花丛中转身。她总说花要顺其生长,人也要学会与时光和解。此刻我终于懂得,生命最美的姿态,不在于追逐瞬间的绚烂,而是像那株历经六十载春秋的月季,在年复一年的轮回里,把岁月沉淀成花影婆娑的风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