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站在教室走廊的拐角处,望着操场上那个逐渐缩小的背影。深秋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水泥地上,父亲灰蓝色的旧夹克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。这是他送我上初中的第三个年头,每年九月一号,这个倔强的背影都会准时出现在校门口的人流里。
记得初二那年冬天特别冷,我发着高烧蜷缩在被窝里,额头烫得能煎鸡蛋。父亲用棉被裹住我滚烫的身体,单手背着我穿过两条街去医院。他的后背像座移动的雪山,每走一步都在地面压出深痕。急诊室的白炽灯下,我看见他鬓角沾着细碎的冰晶,睫毛上凝着白霜。护士扎针时我疼得抽气,父亲却把我的手按在他结霜的肩胛骨上,说:"别怕,爸爸的骨头比铁还硬。"
高考前夜的台灯下,我听见书房传来沙沙的翻书声。凌晨两点,台灯的光圈突然暗下去,父亲轻轻推开半掩的房门,端着保温杯站在门口。他鬓角的白发在台灯下泛着银光,深蓝色的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了毛边。我装睡装到听见他轻手轻脚退出去,才掀开被子看见他留在地板上的影子——像棵被岁月压弯的胡杨树,根系却依然深深扎进时光的缝隙。
去年冬天在高铁站送别时,父亲执意要给我扛行李箱。他弯腰拾起行李箱的瞬间,我忽然发现他后颈的青筋像老树根般凸起。安检员催促时,他踉跄着调整背包带,整个人几乎要贴在行李箱上。我追到月台边缘,看见他站在列车启动的汽笛声里,灰蓝色的身影被铁轨拉得很长很长,像一截即将被时代碾碎的旧时光。
此刻我站在大学宿舍的窗前,望着楼下那棵梧桐树。父亲每天清晨五点准时来送早餐,保温桶里永远装着温热的豆浆和茶叶蛋。他总说等我能独立了,就让他多睡会儿懒觉。可我知道,他只是不想看我背着书包在晨雾里奔跑,不想看我独自面对人生第一次抉择的忐忑。那些藏在背影里的牵挂,比任何语言都更重。
暮色漫过窗台时,楼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。父亲佝偻着背在路灯下张望,深蓝色的夹克下摆沾着枯叶。我打开窗,看见他正把保温桶往石阶上放,后颈的皱纹里积着细碎的雪粒。这一刻终于明白,父爱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,而是无数个背影在岁月长河里默默摆渡的舟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