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声里，老槐树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摇晃。我蹲在树下剥着毛豆，忽然听见竹筛里传来细碎的响动。抬头望去，奶奶佝偻着背坐在树根上，正用竹篾补渔网。她灰白的发丝被风吹得微微颤动，补丁摞着补丁的渔网在她手里仿佛有了生命，一针一线都透着韧劲。

那是我记忆中最常出现的画面。奶奶是村口渔港的掌舵人，每天天不亮就摇着木船去湖里撒网。去年深秋的暴雨夜，她独自划船收网，狂风掀翻了船舱。等我们找到她时，她正用身体压住漏水的渔船，怀里还护着刚捕捞的鲈鱼。后来渔网破得像筛子，奶奶就每天坐在老槐树下，用旧船帆的布料和竹篾修补渔网。她总说："网眼密了，才能兜住更多的希望。"

记得初二那年冬天，我发高烧昏睡三天。第四天清晨，厨房飘来阵阵香气，奶奶端着青花瓷碗站在床前。碗里卧着三只油亮的白瓷饺子，面皮薄得透出粉色的虾仁，褶子捏得像朵朵白菊。她用温热的掌心焐着我的额头："趁热吃，我给你包了药膳馅。"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窗棂上，她眼角的皱纹里却盛着笑意。后来才知道，那天她冒雪去镇上买面粉，在结冰的湖面上凿开 holes 捕鱼，硬是凑齐了做饺子的材料。

最难忘的是高考前夜的晚自习。我趴在课桌上揉着酸痛的脖颈，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沙沙声。推窗望去，奶奶提着马灯站在巷口，肩上搭着件旧棉袄。她轻轻叩了叩玻璃，把装着桂圆红枣茶的保温杯放在窗台。月光透过杯壁，映出她鬓角新添的银丝。那晚我听见她哼着走调的渔歌，踩着月光往家走，棉袄在夜风里鼓成朵朵白帆。

去年暑假回村，发现老槐树下多了张红漆木桌。奶奶戴着老花镜教村小的孩子们写毛笔字，宣纸上的"孝"字遒劲有力。小孙子举着毛笔问："奶奶，为什么写'孝'字要像渔网那样密不透风？"奶奶把渔网铺在桌上，指着交错的经纬线："你看，渔网要密才能捕鱼，孝道要深才能传家。"蝉声忽然变得清脆，木桌旁的竹筛里，几只知了正鼓着腮帮子练习发声。

暮色渐浓时，奶奶又坐在老槐树下修补渔网。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与百年古树的影子重叠在一起。竹篾的沙沙声里，我忽然明白，那些补丁摞补丁的渔网，何尝不是她用岁月织就的网。网住了湖水的潮起潮落，网住了我的童真岁月，更网住了代代相传的温情与坚韧。晚风掠过树梢，捎来远处渔港的汽笛声，惊起几只白鹭，在暮色中划出银色的弧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