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风裹挟着雪粒在窗棂上敲打，我缩在客厅的藤椅里，望着厨房门缝里透出的暖黄光晕。外婆的蓝布围裙在雾气中忽隐忽现，像一艘老船帆在浪尖颠簸。那是她用了二十年的围裙，领口磨得发白，系带处还留着去年冬天我打翻豆浆时溅上的褐色痕迹。

外婆总说围裙是"传家宝"。她年轻时在国营食堂当面点师傅，围裙上沾着面粉和油渍，现在虽然退休在家，却仍保持着每天清晨和面揉团的习惯。清晨五点，她就会把青瓷盆放在窗台，让面团在冷空气中醒发。我常被揉面时发出的"咚咚"声唤醒，看她在案板上撒下细盐，双手揉搓的动作像在给面团做按摩，直到把面团揉成光滑的圆球。案板边的搪瓷缸里永远泡着胖大海，她说这是"给年轻人养胃的偏方"。

去年深秋我发高烧，外婆整夜守在床边。凌晨三点，她突然惊醒，发现我的体温计水银柱仍在剧烈波动。她翻出压在箱底的艾草包，把晒干的叶片捣碎敷在我额头，又用凉白开给我冲了退烧药。凌晨四点，她端着铝制饭盒进来，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南瓜粥，粥面上浮着金黄的油条碎。"喝完再睡，药效才能发作。"她粗糙的手掌覆在我手背上，掌心的茧子像老树根般硌着皮肤，却让我想起小时候她教我认北斗七星时，也是这样把我的小手按在星图上。

最让我难忘的是她织围巾的手艺。每年腊月，她都会把毛线堆成小山，坐在八仙桌前织起"平安结"。银针在她指间翻飞，蓝白相间的毛线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。她总说："结要绕七圈才能保平安。"我常趴在桌边看她织，看那些歪歪扭扭的针脚里藏着多少故事——那是给儿子织的军大衣腰带，给女儿织的嫁妆围巾，还有给我织的这条蓝围巾，针脚处特意多绕了两圈，她说"多绕一圈，就能多绕两年平安"。

今年春节前夜，外婆突然晕倒在厨房。救护车呼啸着开进小区时，她还在用围裙擦着案板，围裙口袋里露出一角泛黄的病历本。医生说她的心脏像被岁月磨出凹痕的老木梳。住院那周，我每天去病房送饭，看见她枯瘦的手指依然固执地缠着毛线球，只是针脚越来越歪斜。最后一次探望时，她把织了一半的围巾塞进我怀里，毛线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，像她眼角未干的泪。

出殡那天，我在她常坐的藤椅上发现那件蓝布围裙。围裙内衬里缝着张泛黄的纸条，是三十年前她写给丈夫的遗书草稿："若我不在了，记得把围裙传给小囡。"风穿过空荡荡的厨房，吹起围裙的边角，那抹靛蓝色在阳光下像一面褪色的旗帜。我忽然明白，外婆用围裙丈量了半生春秋，把温暖织进每个针脚，把牵挂缝进每道褶皱，而这份温暖，终将在我们的生命里继续生长。

暮色漫上窗台时，我轻轻系上那件蓝布围裙。围裙系带处残留的皂角香混着旧时光的气息，让我想起外婆临终前攥着我的手，絮絮说着"别怕冷"，仿佛要把毕生温暖都缝进我的衣襟。此刻寒风依然呼啸，但我知道，有些温暖永远比春风更暖，比烈日更炽，它们藏在围裙的褶皱里，在毛衣的针脚中，在我们代代相传的掌纹间，永远鲜活如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