放学铃声响起时,夕阳正斜斜地切过教室的玻璃窗。我抱着书包蹦跳着穿过槐花巷,这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总在暮色里浮起细碎的金粉。槐树垂落的枝条扫过肩头,花瓣簌簌落在手背,像无数个透明的蝴蝶在说再见。那时我总爱数着台阶往家走,数到第七级石阶就拐进巷尾的杂货铺,看老板娘用竹签串起刚出锅的糖葫芦,看玻璃罐里琥珀色的糖浆在夕阳下微微发亮。
后来槐花巷成了我青春的隐喻。初中三年,我每天踩着单车穿过这条巷子去上学。车筐里永远塞着半块橡皮或半包纸巾,车铃铛早被磨得沙哑,却依然会在拐角处突然响起,惊飞槐树上打盹的麻雀。巷子里的杂货铺改成了奶茶店,老板娘变成了穿西装的店员,唯有那棵老槐树还在原地,枝桠间缠绕着褪色的红绸带——那是去年校庆时我们班挂上去的。某个春日下午,我忽然发现树皮上留着道浅浅的划痕,像道未愈的伤口,又像道隐秘的刻度。
雨季来临时,这条巷子会变成流动的画卷。雨水顺着瓦檐连成珠帘,青石板被洗得发亮,每一步都溅起细碎的水花。记得初三那年暴雨突至,我抱着物理竞赛的复习资料冲进雨幕,雨水顺着刘海灌进衣领,眼镜片上蒙着白雾。拐过巷口时,正撞见卖糖画的老人在屋檐下支起小摊,铁勺在石板上画出蜿蜒的龙,糖浆在雨中凝成半透明的琥珀。老人抬头冲我笑,皱纹里盛着暖黄的光:"丫头,这雨天的糖画最甜。"后来那幅糖画被我用铁盒装着,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,每当解不开物理题时,就摩挲着糖龙的鳞片。
真正让我读懂"走过"二字的,是高考后的那个夏夜。我拖着行李箱独自穿过空荡荡的街道,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暖黄的光晕,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巷子里的奶茶店亮着灯,玻璃门上贴着"暂停营业"的告示,老板娘正在清点收银台,铁门锁扣"咔嗒"合拢的瞬间,我听见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。拐角处的杂货铺已经变成快递驿站,穿红马甲的年轻人正在分拣包裹,纸箱碰撞的声响惊醒了巷子深处的尘埃。那天夜里,我第一次发现槐花巷的砖缝里钻出了野草,细弱的绿意从石板缝隙里探出头,像在守护某个被遗忘的约定。
如今我依然会定期走过这条巷子。有时是周末陪母亲买菜,她总要在杂货铺前多站会儿,和收银员闲聊上半小时;有时是加班晚归,看路灯把影子投在青石板上,像在丈量时光的深浅。巷子西头新开了家旧书店,书架上摆着泛黄的《飞鸟集》和《小王子》,玻璃橱窗里陈列着各种旧物:生锈的钢笔、褪色的明信片、印着老电影海报的磁带。某个黄昏,我看见穿校服的女孩踮着脚尖,在橱窗前用手机扫描二维码,屏幕上跳出"扫码加入怀旧联盟"的弹窗,她笑着把二维码分享给同伴,马尾辫在风里一晃一晃。
前些天整理旧物,翻出初中时写满笔记的错题本,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"要走到世界尽头"。如今我已走过更远的路,见过沙漠的月光、海边的落日、山巅的云海,却始终记得这条巷子教会我的事:每一步都算数,每个脚印都是生命的刻度。那些被雨水冲刷过的石阶,被车辙磨亮的砖缝,被岁月包浆的树影,都在提醒我们,人生最珍贵的风景,往往藏在反复走过的路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