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后墙的挂钟指向五点十分,我盯着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,铅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密密麻麻的窟窿。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起又落下,像极了上周月考后父亲摔在茶几上的保温杯,玻璃碴在地板上拼出刺眼的图案。
书包里那张被揉皱的月考成绩单还带着油墨味,前桌小林突然转过头:"你爸昨天又去校长室了。"我握着自动铅笔的指节发白,想起上周五傍晚,父亲把我的物理竞赛奖状摔在餐桌上,金属奖牌在瓷砖地上划出尖锐的声响。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枚生锈的钢钉:"考进年级前五十,比拿什么破奖牌重要。"那晚台灯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,我听见自己说:"可我明明努力了。"
数学老师正在讲台上整理粉笔,粉笔灰簌簌落在她深灰色的羊毛开衫上。前排传来压抑的抽泣声,我低头看见小林把脸埋进臂弯,她总在月考失利后这样躲起来。去年冬天她因家庭变故从重点班降级,现在连最简单的排列组合都算不清。我摸到口袋里那张被汗水浸湿的月考排名表,我的名字在第八十七位,后面跟着三十七个比我还低的名字。
放学后的图书馆空无一人,只有顶灯在书架上投下摇晃的光斑。我翻开《存在主义心理学》,书页间夹着母亲从老家寄来的明信片,邮戳上的日期是半年前的清明。她总说:"你爸在工地摔伤腰后,家里就靠你撑着。"这句话像根生锈的铁丝,从我十四岁那年起就勒在喉咙里。上周视频通话时,父亲突然说:"你表哥已经拿到常春藤的offer了。"摄像头里的他戴着老花镜,背景是堆满建材的客厅,墙上的世界地图被水泥灰遮盖了大半。
生物实验室的显微镜下,洋葱细胞像破碎的琉璃盏。我盯着载玻片上的结构,突然想起班主任在家长会上的话:"现在的孩子啊,抗压能力差得离谱。"她推了推金丝眼镜,我看见她腕表的反光遮住了眼睛。那天父亲在停车场等了我四十分钟,副驾驶座上放着给我买的新书包,拉链上还沾着机油。
雨滴开始敲打图书馆的玻璃幕墙时,我撞见了小林。她抱着《百年孤独》站在走廊尽头,书页间露出半截褪色的纸条,是上周她偷偷塞给我的:"如果考不上高中,我就去当调酒师。"雨水顺着她的马尾辫滴落,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。我们沉默着穿过空荡荡的走廊,听见身后传来教导主任的怒吼:"又是你们?!"玻璃窗映出我们仓皇逃窜的影子,像两片被雨水打湿的枯叶。
此刻我坐在天台栏杆上,晚风卷着远处工地的塔吊声。手机屏幕亮起,母亲发来消息:"你爸的工地要拆迁了,他说想带你去迪士尼。"我盯着对话框上的未读提示,突然想起上周在旧书市淘到的《追风筝的人》,书页间夹着父亲年轻时的军装照。那天他破天荒地喝了半瓶啤酒,醉醺醺地说:"当年你妈怀着你,我在山里采药摔断腿,她背着我在雪地里走了二十里路。"
暮色中的城市开始闪烁霓虹,我摸到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月考表。或许困扰就像这些被揉皱的纸,看似千疮百孔,却在某个清晨展开时,露出新的折痕。就像父亲军装上那枚褪色的功勋章,在岁月里生出包浆,反而比当年更闪亮。
天台的风裹挟着工地扬尘,我看见远处父亲推着自行车在车流中穿行。车筐里装着给我买的烤红薯,塑料袋上印着"小心烫"。他后背的工装裤被汗水浸透,在夕阳下泛着深浅不一的光。我突然明白,那些深夜的争吵、摔碎的奖状、揉皱的成绩单,或许都是成长的年轮。就像此刻掌心被铁栏杆磨出的水泡,疼痛里藏着破茧的微光。
手机再次震动,母亲发来定位——迪士尼的烟花秀即将开始。我按下语音键:"爸,我明天就回家。"背景里传来父亲含糊的应声,混着远处塔吊的轰鸣。夜色中的城市开始绽放烟花,像无数个被揉皱又展平的愿望,在天空写下蜿蜒的轨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