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阳光像一罐打翻的蜂蜜罐,黏稠地涂抹在教室的玻璃窗上。我趴在课桌上,望着窗外梧桐树投下的斑驳光影,听见蝉鸣在耳畔此起彼伏地拉长调子。这是七月的第三个周一,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二十天,而教室里的吊扇正在发出老式收音机般的吱呀声,将热浪切割成无数个黏腻的碎片。
体育课的哨声总在正午十二点准时撕裂空气。当其他班的学生还在食堂排队打饭时,我们班已经穿着荧光橙的运动服站在操场边。王教练举着扩音器喊口令的声音穿透热浪,像一把钝刀划开凝固的空气。我永远记得去年夏天被分到八百米长跑队时,李浩在最后一圈突然踉跄摔倒的情景。他背着膝盖上的绷带,却坚持用单脚跑完最后五十米,汗珠顺着他的下颌砸在塑胶跑道上,溅起细小的水花。那天傍晚,我们坐在看台石阶上分食冰镇西瓜,看晚霞把云朵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,他笑着说:"疼的时候,数着跑道上的白线走,就感觉能飞起来。"
午休时的蝉鸣会突然变得密集。当值日生把黑板擦得能照见人影时,总有人偷偷把课本藏在课桌底下。我常在此时翻开《飞鸟集》,看泰戈尔的诗句在热浪中扭曲成彩色的气泡。直到前桌小林突然"啊"地惊叫起来——原来她把冰镇酸梅汤打翻在数学卷子上,鲜红的墨水顺着草稿纸的折痕蜿蜒成奇异的河流。我们手忙脚乱地抢救试卷,粉笔灰混着冰块碎屑在阳光里翻飞,像一场无声的狂欢。
夏令营的通知贴在公告栏时,整个年级都沸腾起来。我攥着申请表在教务处门口徘徊了整整三天,直到张老师用红笔在表格上画了个圈:"小夏,你负责摄影组。"那个 August,我们二十个学生挤在闷热的绿皮火车上,行李箱里塞着速写本和相机。在黄山脚下的民宿里,我举着相机追拍云海翻涌的瞬间,镜头里突然闯入一个背着竹篓的老伯,他佝偻的背影与流动的云雾融为一体,像一幅被风吹皱的水墨画。那天深夜,我们围坐在篝火旁分享各自拍下的照片,小林指着老伯的背影说:"你看,他像不像《小王子》里的飞行员?"
考试周的早晨,阳光把走廊晒得发白。我站在楼梯转角,看着同学们抱着书本像迁徙的蚂蚁般涌向考场。前桌的陈默突然回头冲我眨眼,他校服领口沾着昨晚熬夜刷题留下的咖啡渍,却笑得像只偷到鱼的松鼠。当最后一门考试结束铃响起时,蝉鸣突然变得低沉,像在为这场盛大的告别仪式伴奏。我蹲在花坛边啃冰棍,看晚风卷起满地银杏叶,突然想起开学时王教练说的那句话:"夏天是青春的加速器,把所有的成长都压缩成蝉蜕里的空壳。"
放榜那天,蝉鸣依然喧嚣如旧。我站在公告栏前寻找自己的名字,指尖触到冰凉的粉笔灰时,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声。转身看见陈默举着"进步最大奖"的证书,他额角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金边,像枚小小的勋章。我们相视而笑,把奖状叠成纸飞机投向操场,看它掠过香樟树的枝桠,在夕阳里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。
此刻我坐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,台灯在夏夜的风里轻轻摇晃。玻璃窗上凝结的水珠蜿蜒成溪流,倒映着远处操场上零星亮起的路灯。忽然明白夏天真正的馈赠,不是蝉鸣与冰镇汽水,而是那些在热浪中依然坚持奔跑的身影,是暴雨后校园里突然盛开的蓝花楹,是青春在蝉蜕般的光阴里,既焦虑又从容地破茧成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