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，蝉鸣声在窗外此起彼伏。我蹲在院子里给奶奶喂鸡，金黄的玉米粒撒在竹匾里，鸡群扑棱着翅膀争抢食物。忽然听见厨房传来瓷碗碎裂的脆响，紧接着是奶奶压抑的咳嗽声。我扔下竹匾冲进厨房，看见奶奶正捂着右腿，膝盖处渗出暗红色的血迹。

"奶奶怎么了？"我慌忙去扶她，却被她轻轻推开。厨房窗台上摆着个青瓷药罐，揭开盖子飘出苦涩的中药味。奶奶用布满皱纹的手指揉着发白的膝盖骨："这老寒腿又犯了，别大惊小怪。"她强撑着站起来，却因重心不稳踉跄着撞向桌角，桌上的玻璃杯应声而碎。

母亲闻声赶来时，正看见奶奶单脚跳着去捡碎片。她迅速把奶奶扶到藤椅上，转身从储物柜取出红布包裹的旧药酒。奶奶用布条蘸着药酒擦拭膝盖，我注意到她脚踝处有圈暗紫色的瘀痕，像条蜈蚣盘踞在皮肤上。"这药酒还是你爷爷留下的，当年他跟着部队走长征时，就是靠这个治好了冻疮。"奶奶说话时，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细碎的星光。

傍晚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。我举着伞冲进雨幕时，看见奶奶正蹲在灶台边熬中药。雨水顺着瓦檐连成银线，打湿了她花白的鬓角。她转身递给我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："趁热喝，明天就能下地了。"药汤里浮着几片当归和川芎，辛辣的香气混着雨水的清冽在空气中交织。

第二天清晨，我起身后发现奶奶已经坐在院子里练功。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裤，膝盖缠着新换的护膝，像棵倔强的老松树般舒展着双臂。晨光中，她教我揉按足三里穴位："这叫悬钟穴，每天按三次，比吃多少补药都管用。"她的手指关节粗大，却异常灵活，仿佛有魔力般将我的注意力引向身体深处。

三个月后的立秋，奶奶终于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晒太阳。她把珍藏的艾草绳系在门框上，细碎的阳光穿过草叶在她脸上跳跃。我蹲在她身边，看她用布满茧子的手捏着银针，在膝盖周围点出梅花状的穴位。蝉鸣声中，她轻声说："人老了就像这老屋，得用艾草驱寒，用银针疏通，才能撑到下一个春天。"

如今每当我路过厨房窗台，总能看见那个青瓷药罐静静立在角落。奶奶的膝盖已经不再疼痛，但每年霜降前后，她都会重新开始熬制药酒。那些沉淀在时光里的苦与甜，那些藏在皱纹里的智慧与坚韧，就像檐角不化的冰凌，在岁月流转中愈发晶莹。